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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6章 一曲定军魂(1 / 2)

德郡的城墙在暮色中如一道残破的剪影,焦黑的砖石缝隙间渗着血锈,风掠过时仿佛能听见亡魂的低泣。苍龙帝国的士兵们拖着刀枪,踏着染血的泥泞走入城中。他们赢了——至少旗杆上飘扬的苍龙纹绣是这么说的。可胜利的号角吹不散硝烟里的腥气,更填不满将士们空洞的胸膛。

赵兵奎立在城楼上,铁甲下的手掌攥得发白。脚下是匍匐跪拜的百姓,远处是士兵们麻木地搬运同袍尸骸的身影。有人用布条缠住断臂,有人跪在墙角呕出混着血丝的浊酒。他闭了闭眼,忽然想起出征前朝堂上那柄玉如意敲击金阶的脆响——“西南大捷,当以军魂定国运!”如今捷报倒是能写了,可军魂呢?那些少年郎出征时眼里跳动的火,早被尸山血海浇成了灰烬。

“督师,按例该犒军了。”副将捧来酒坛,粗陶坛口晃出一线浊黄。赵兵奎没接,只挥手让各部前锋将军将酒肉分下去。篝火很快在残破的街巷间窜起,可烤肉的焦香混着腐尸味,反倒让几个新兵扶着墙干呕。老兵们闷头灌酒,喉结滚动得像在吞刀子。有人突然把陶碗砸在地上,碎渣溅进火堆里噼啪作响:“王二狗那怂货……说好打完仗要请老子逛窑子的!”

一片死寂。火苗舔着沉默的影子,有人开始哼起小调,荒腔走板的调子裹着塞北的风沙味,渐渐汇成一片低沉的呜咽。赵兵奎站在阴影里,看火光明灭间那些年轻的面孔——有个娃娃兵正在磨刀石上蹭短匕,刃口反光晃过他眼角的泪;还有个络腮胡的百夫长把酒淋在染血的护心镜上,镜面映出一轮血月。

“将军,要禁夜歌吗?”亲兵攥紧刀柄。赵兵奎摇头,解下腰间玉埙。埙声起时,满街火光都颤了颤。那曲子没有名目,只是裹着雁门关的雪、饮马川的冰,还有埋骨荒丘三十年老卒教他的,断断续续的悲怆。渐渐地,呜咽声低了,磨刀声歇了,连野狗都蜷在废墟里竖起耳朵。

埙声骤停时,赵兵奎一脚踢翻了酒坛。琥珀色的液体在火光里蜿蜒如蛇。“这酒,敬回不了家的弟兄!”他抓起长枪往地上一顿,枪尖没入青石三寸,“明日埋锅造饭时,每个营给我留三口空锅——一口盛阵亡兄弟的遗物,一口盛德郡百姓送的糙米,最后那口……”他忽然笑了笑,扯下披风扔进火堆,“烧红了,烙在申笃国的疆域图上!”

火光轰然窜起,照亮半面城墙。不知谁先吼了声“苍龙不死”,接着是刀鞘撞地甲胄铿锵。赵兵奎转身走下城楼,夜风卷着星火掠过他铁甲上的裂痕。他知道,这些汉子眼里的血丝终会化成燎原的火——毕竟真正的军魂,从来不是靠凯歌喂出来的。

篝火在吴贤指间转动的酒碗里跳着,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细碎的光。他盯着碗底沉淀的渣滓,突然嗤笑一声:“余霜,你记不记得当年在天一书院,我们偷喝山长埋的桂花酿,可比这马尿强多了。”

余霜正用匕首削着一块焦黑的马肉,刀刃突然顿住。他脖颈上那道新愈的箭疤在火光下泛着暗红,“那时候你满嘴‘山河皆在砚台中’,如今……”他甩手将匕首插进泥地,刀柄上缠的褪色红绸被夜风掀起一角,“山河倒是踏遍了,只是每寸土都渗着人油。”

两人同时沉默。远处传来伤兵的呻吟,像钝刀划开夜色。吴贤猛地仰头灌尽残酒,瓷碗“当啷”砸在盾牌上。他喉咙里滚出几个零星的音,起初像是呜咽,渐渐拼凑成调子。余霜瞳孔倏地收缩——那是天一书院晨课时,满山青松伴着诵读声沙沙摇晃的《踏山河》。

“狼烟焚尽旧城郭——”余霜哑着嗓子接上第二句时,吴贤已经捡起两支断箭敲击盾牌。铁器相撞的脆响惊飞了栖在残檐上的夜枭,几个蹲在火堆旁的老兵突然挺直了脊梁。

越来越多的声音从阴影里浮出来。有人解下箭囊拍打生牛皮,有人扯开衣襟露出结痂的胸膛击节。当唱到“铁甲葬我骨,春草覆山河”时,拄着拐杖的独眼火头军竟用烧焦的柴棍挑起一柄铜勺,叮叮当当敲起了行军的碟碗调。

歌声卷过废墟时,奇迹般地裹走了腐臭味。一个满脸血痂的娃娃兵把头盔倒扣在地上当鼓敲,突然咧嘴笑了——这是他攻破德郡后第一次笑。余霜瞥见吴贤通红的眼角,想起三日前替他挡箭的那个瘦小斥候,喉头一哽,音调陡然拔高:“来年新雪埋战戟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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