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地鸡毛(81)(2 / 2)

他撑着井台慢慢起身,棉裤后襟结着薄冰,走起路来哗啦作响。东厢房传来孙子稚嫩的声音:\"爷爷身上有味道!\"陈春生低头嗅了嗅,的确有股沤烂的草木气。这味道他太熟悉了——是母亲临终前躺的藤椅味道,是父亲瘫痪时褥疮化脓的味道,是三十年来每个深夜独自抽烟时,烟灰落在的确良衬衫上的味道。

堂屋的挂钟敲响九下,王秀兰已经开始给县城的亲家母打电话,商量开春后去海南旅游的事。陈春生望着供桌上父母的遗像,忽然想起那瓶用稿费买的枇杷膏。玻璃瓶上的刻度线在记忆里微微反光,像条永远跨不过去的银河。

正月初六的晨雾还未散尽,陈春生踩着露水走进天井。八仙桌上搁着昨夜的残羹,凝结的猪油上粘着几根灰白鸡毛。他弯腰拾起飘到井台边的羽毛,发现羽管里凝着暗红血珠——是年前王秀兰执意要杀的那只芦花鸡。

那只鸡原本养在西墙根。每天清晨,陈春生撒玉米粒时,它总会踱着方步跟到月洞门下。有回他感冒发烧,这生灵竟扑棱棱飞上窗台,隔着玻璃用喙啄他的药碗。王秀兰却说畜生记仇,非说除夕夜该拿它祭祖。

羽绒在指间微微颤动,陈春生突然想起阁楼樟木箱里的铁皮盒。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爬上去时,二十年前的灰土簌簌落在肩头。盒盖开启的瞬间,1987年《科技报》的油墨香混着樟脑丸气息扑面而来。最上层那封读者来信字迹稚嫩:\"陈老师,您说的北斗七星会指引迷途的人,是真的吗?\"

楼下突然传来摔碗声。\"老东西又躲懒!\"王秀兰的骂声震得梁上蛛网轻晃,\"县里捎信让你下午去摁手印,房本要添大宝的名字......\"

陈春生把铁皮盒揣进棉袄,踩着满地鸡毛往外走。村口老槐树的枯枝划破雾气,树根处隆起的土包是芦花鸡的坟。他从盒底取出那瓶干涸的枇杷膏,玻璃瓶在熹微晨光中泛起琥珀色。

镇中学的旧校门竟还开着。看门的老赵头正在扫爆竹屑,见他来连忙摆手:\"陈老师快走,拆迁队明天就来拆......\"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挖掘机的轰鸣。

陈春生径直走向物理实验室。蒙尘的玻璃柜里,他当年制作的日晷模型指针早已锈蚀。阳光从破窗斜射进来,光斑恰好落在铁皮盒中的剪报上——那是他发表的第一篇《论天体运行的浪漫性》。

\"叮——\"

生锈的校钟突然自鸣。陈春生摸到钟绳上三十年前自己打的结,结痂般的绳结硌着掌心。他想起毕业班那个总爱爬钟楼看星星的女生,去年听说她成了天文馆讲解员。

暮色四合时,陈春生抱着铁皮盒坐在钟楼栏杆上。拆迁队的探照灯刺破黑暗,他看见无数鸡毛在光柱中飞舞。其中一片逆着风往月亮方向飘去,羽管里的血珠在月光下像粒星子。

第二天清晨,老赵头在日晷旁发现个铁皮盒。盒里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剪报,最上面压着本存折,扉页夹着根带血丝的芦花鸡毛。当王秀兰带着儿女赶来时,只看到拆迁废墟上插着根削尖的竹竿,竿头系着褪色的红领巾,正指向北斗七星的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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