梧桐生处
1997年的春风格外凛冽,卷着塔克拉玛干的沙砾扑在吉普车挡风玻璃上。王友良攥紧褪色的军用挎包,隔着车窗数道旁掠过的胡杨。后座堆着三个鼓囊囊的化肥袋,装着他在南疆的全部家当——两套冬夏常服、二十斤全国粮票和那本被翻得起毛的《宋词三百首》。
\"小王,咱们乡可是县里民族团结模范。\"开车的马副书记突然开口,惊醒了望着窗外发呆的年轻人。这位维族干部用生硬的汉语比划着:\"去年发洪水,汉族老乡划着门板救出五户牧民......\"
王友良听着忽远忽近的讲述,指甲在挎包扣带上压出月牙白痕。三小时前县委招待所的饯行宴还历历在目,组织部长那句\"扎根基层\"像块热炭烙在心上。他下意识摸摸胸兜,那里藏着临行前父亲塞的黄河故道土——中原到西域,四千公里风尘在指缝间簌簌作响。
乡政府大院的梧桐正在抽芽。十八棵老树虬枝交错,把新砌的三层办公楼笼在绿云里。王友良仰头望着廊檐下褪色的艾德莱斯绸纹样,冷不防被塞了个搪瓷盆。
\"阿达西!\"满脸稚气的维族通讯员艾合买提比划着,将人领到走廊尽头的房间。门轴发出喑哑的呻吟,二十平米的空间霎时涌进四月阳光——两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,铁皮水桶底结着盐霜,墙皮剥落处露出九十年代的计划生育标语。
当夜王友良在旧台灯下写家书,梧桐影在信纸上婆娑。\"......同屋的团委书记在牧区蹲点,窗台上他留的鹰笛落满灰。艾合买提今早替我换了国旗,这孩子虽然不会汉语,却记得每周一帮我熨制服......\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