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转向龙榻上的刘宏,痛心疾首地叩首道:“陛下!陆将军私自募兵,乃是为抵御外敌,情势所迫!非常之时,当行非常之事!若因此便猜忌功臣,降罪英雄,岂不令天下忠勇之士寒心?陛下三思啊!”
刘陶一番话掷地有声,殿内为之一静。不少尚有良知的官员暗自点头,却不敢出声附和。
刘宏脸上露出为难之色,他既怕陆恒势大难制,又觉得刘陶所言不无道理,一时间犹豫不决。
就在此时,司徒袁隗,这位出身四世三公汝南袁氏的老臣,缓缓走了出来。他先是对刘宏躬身一礼,姿态从容,而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:
“陛下息怒,刘大夫忠直可嘉,然张常侍等人所虑,亦非空穴来风。陆将军功高盖世,理应封赏,以彰其功。然其兵权过重,亦需妥善处置,方能安陛下之心,稳固朝局。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句,随后提出了一个看似两全其美的方案:
“臣以为,陛下可下旨,保留陆恒征北将军之军职,并加封其为侯爵,以示荣宠。”
“同时,可将陆将军此次平定之漠南之地,西起稽落山,东至白山险隘,北抵土兀剌河,南临并州,新设一州,名为‘北州’。升陆恒为首任北州牧,令其前往治理。”
“如此,既酬其功,又使其远离云中根本之地。至于其麾下云中旧部……”袁隗话锋一转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,“可暂交由并州牧代为接管整编。陛下可恩准陆将军挑选三万精锐,随其前往北州赴任。”
“只是……”袁隗微微提高了声调,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,“新设北州,百废待兴,军政开销巨大。陆将军既为封疆大吏,当为国分忧。陛下可令其缴纳黄金五万两,充作北州开创之军费。”
此言一出,殿内众人神色各异。
皇帝向下臣索要军费,简直闻所未闻,荒唐至极!
但张让等人立刻明白了袁隗的用意。
这哪里是封赏,分明是明升暗降,釜底抽薪!
保留虚名,剥夺实权,割裂其与云中大军的联系,再用一个新设的、荒凉的北州将其困住,还要他自掏腰包?
若陆恒接旨,则兵权尽失,虎落平阳,不足为惧。
若陆恒抗旨,那便是公然反叛!朝廷便可名正言顺,发兵征讨!
好一招“封赏藏刀”!
“袁司徒此计甚妙!”张让第一个抚掌称赞。
“陛下圣明!此法既能安抚陆恒,又能解除隐患,实乃万全之策!”其余大臣也纷纷附和。
刘宏听得连连点头,脸上的忧惧之色一扫而空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。他觉得袁隗这法子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,既保全了面子,又解决了心腹大患。
“好!就依袁爱卿所奏!”刘宏当即拍板,“传朕旨意!”
立刻有中书谒者上前,准备拟旨。
“陛下!万万不可啊!”刘陶见状,再次扑倒在地,额头磕得砰砰作响,血迹渗出,“此举名为封赏,实为构陷!如此对待浴血功臣,必失天下人心!日后谁还肯为陛下效死命?陛下,收回成命吧!”
“放肆!”刘宏此刻心情正好,被刘陶一再搅扰,顿时勃然大怒,“冥顽不灵!来人!将这老匹夫给朕拿下,打入天牢!!”
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卫立刻上前,将还在疾呼的刘陶强行架起,堵住嘴巴,拖出了嘉德殿。
殿内恢复了安静,只剩下中书谒者笔尖划过绢帛的沙沙声。
一道看似荣耀无比,实则暗藏杀机的圣旨,就这样在洛阳深宫之中,迅速成型。
带着皇帝的猜忌,朝臣的算计,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味,它即将被快马送往遥远的北疆,送达那位刚刚结束一场血腥复仇,正站在漠南废墟之上,眺望未来的征北将军手中。
一场新的风暴,正在酝酿。